谢冕近照 受访者供图
【人民需要这样的文艺家30】
【资料图】
“诗歌是做梦的事业。”这一梦,谢冕先生做了半个多世纪。
他幼时爱诗,进而学诗、写诗,又因对诗爱得深沉、爱得敬畏、爱得纯粹,而后自觉关闭成为诗人的通道。
作诗不成,转而研究诗。他希望能成为像王国维、闻一多那样的大学者,“把短暂的人生浓缩在宏伟的学术中,如火之燃烧,匆忙却辉煌”。在此后的学术航程中,他笃行深耕、博观精进,使新诗批评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,是中国新诗的引航员、推动者、见证人。
这个夏日的午后,91岁的谢冕再次聊起他的学术生涯,那些“做梦”的日子,洇染着时间的诗意,在记忆深处汩汩而出。
谈起幼时的文学启蒙,谢冕提到巴金和冰心。“《家》和《寄小读者》,是我童年挚爱的两本书。前者给我热情,后者给我温暖;前者教我抗争,后者启我爱心。就是这样两本文学作品,深刻引导我走上文学和诗歌追梦之旅。”
真正与诗结缘,是他到北京大学后。1955年,谢冕结束六年参军生涯,经过高考,如愿以偿来到未名湖畔。“我好像是蒲公英的一粒种子,被命运女神的兰心蕙口轻轻一吹,不经意地掉在湖边的那片草地上。自此落地生根,入定于这一片塔影婆娑、柳丝摇曳的名园。”
在那个意气如虹的年代,谢冕热切地吮吸着校园的滋养,时刻准备着把对文学的挚爱、学术的热忱,付诸实际行动中。1958年,谢冕和同学们响应时代号召,以集体的名义编写《中国文学史》,很快写出一部“红色文学史”。尽管教材存有一定的片面性,却让他们收获了不小的名气。
不久后,《诗刊》副主编徐迟找到谢冕,提议由北大学生编一部新诗发展史。谢冕记得1959年的那个冬天,他和孙绍振、孙玉石等六名同学,从北大图书馆拉走一车新诗史料,住进一套临时单元房。伴着寒风和孤灯,夜以继日地工作,一个寒假便写出“中国新诗发展概况”草稿,这也是当代第一部具有新诗简史性质的文稿。
往事历历,清晰如昨。谢冕不禁感慨:“大学里的这些实践可能不成熟,但无疑让我得到了充分的学术锻炼,也坚定了研究诗歌的想法。”
北大于他,是文学的摇篮、学术的圣地,更是志业的初心、精神的原乡,“燕园馈赠给我的爱和激情,深深镌刻在之后的学术道路上”。因为有爱,他始终站在时代前沿,敞开怀抱拥戴新生事物;因为有激情,又总能在关键时刻慷慨陈词,肩起中国诗歌发展的闸门。
20世纪70年代末、80年代初,一些诗歌借鉴西方现代诗歌方式,写得很朦胧,被诗歌界斥为怪现象、怪诗篇。在广西南宁召开的一次新诗研讨会上,“朦胧诗”便成为焦点,反对者声势浩大,支持者寥若晨星。
谢冕是坚定的支持者。1980年5月7日,他应光明日报之邀,发表了《在新的崛起面前》,文章指出对这些“古怪”的诗,要“听听、看看、想想”,主张对其“适当的容忍和宽宏”。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文章再次掀起论战,反对者攻击他是“异端”“古怪理论家”,但正是在他不懈疾呼下,朦胧诗发展成为我国重要的诗歌流派,涌现出如《致橡树》等一批诗歌名篇,谢冕和他的《在新的崛起面前》也被载入中国当代文学史。
研究中国新诗,谢冕自认为有些发言权,“但我是用一生的阅读、积累、辨析和思考取得的。因为学过、思过、辨析过,故我敢于判断,也敢于立论”。
那年,谢冕还发起创办了首份诗歌理论刊物《诗探索》,并担任主编,“以坚定的意志、无畏的探索,热烈地支持中国诗歌的新的崛起”。自创办起,从主编到编辑都是志愿者,没有任何报酬,有时还要自掏腰包予以补贴。
如今,《诗探索》已走过43个春秋,成为诗歌理论界最重要的平台,诗歌研究界的重要学者几乎都在这里发表过论文。谢冕自豪地说:“《诗探索》创造了一个奇迹,不拿公家一分钱,不要一个编制,不要刊号,也没有一间办公室,居然坚持到今天。”
“学海浩荡,我所能掬于手中的,只是其中的一勺水。”谢冕经常说,一生只做了一件事,“一辈子只做文学,文学只做了诗歌”。因为热爱,便倾尽一生心力。
退休后,谢冕依然奔波在诗歌研究一线,“退休后做的事,比退休前更多”。中国新诗百年之际,他先后主编《中国新诗总系》《中国新诗总论》,皇皇16卷巨著,近1000万字。
这是他献给新诗的一份厚礼。“我现在想到的,还是一个‘梦’字。我们从青年时代开始了诗歌梦,半个多世纪的梦想,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。”说到这里,他的脸上漾满笑容,如同盛夏的一棵古树,把烈日搅碎成一片片绿荫。
作为诗歌教育家,谢冕不遗余力地扶持新人。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,他连续十年组织“批评家周末”,培养出一大批年轻的文学研究和批评人才,对当代文学创作、批评和研究都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。
他热情地为青年诗人作序写评,“敞开大门,来者不拒”。不管是正式出版物,还是自印的作品集,不管是一面之缘,还是素不相识,在他这里都能得到热情回应。谢冕的学生张志忠记得,有一位不知名的青年诗人去世了,他的哥哥为了满足亡者心愿,将他的诗歌编成集子,向先生求序,他欣然允诺。
生活中的谢冕,爱美食、爱美酒、爱美景、爱美照、爱美文……他的美食箴言是:“该咸不咸,不吃;该甜不甜,不吃;该油不油,不吃。”
吃美食,实则在品人生,咂摸为人从文的“味道”。2022年,他的新书《觅食记》出版,记述他的“吃事”趣闻。书中如是写道:“冷也好,热也好,甜也好,咸也好,都要各在其位,都要各显其能。愚生也钝,生性也许平和,处事也许雍如,但内心是一团熊熊烈焰——热情、坚决,甚而激烈,这是品味饮食吗?不,也许是在追寻人生的一种境界。”
眼下,谢冕虽白发婆娑,两鬓如霜,但青春仍在、激情犹存,“我的季节已届深秋。然而我依然迷恋人间的春花秋月,依然寻找我心中的花朝月夕”。他从不让人喊“谢老”,喜欢“老顽童”这个称号,“我不崇拜青年,但我崇拜青春的热火”。
提起当下诗歌创作,这个“老顽童”脸上浮现一些忧虑,“诗歌还是要面对我们的时代,抓住时代的脉搏”。
谢冕仍在期待。他相信,在这个大时代,一定会出现大胸怀、大境界、大气魄、大抱负的诗。
(本报记者 刘江伟)(刘江伟)